男人目光凶狠凌厉,李清赏怕得指尖颤抖,甚至不慎扯到昊儿头发。
“嘶!”李昊吃痛。
“莫福动咯!脑壳不要了噻?”慌乱中的李清赏一巴掌兜这小子后背上,暴躁咧咧出路上跟老乞丐学来的杂口音方言。
李昊头皮疼罢后背疼,委屈不敢再动,忽有只小不可查的虱子从稚子发丝间出现,被李清赏一下按住,她也同时心若擂鼓。
那道怀疑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,蓬头垢面的姑娘灵机一动,有如神助,把虱子咔嘣挤死,指甲一捻吃进嘴里,这是几乎所有乞丐都会做的事情。
面前那人满脸恶心地移开目光,她方得暗暗松口气,本该就此躲过去的,忽一人跳出来指着她大吼:“他们在这里,快来抓!”
……
“李清赏……李清赏?”一道声音好似隔着水面传过来,模糊不清偏又仿佛近在耳边。
紧随唤声之后,她感觉到有人在拍她肩膀,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,她看见一张满是焦急和担忧的脸。
睁开眼费去好大力气,眼皮又不受控制地重新合上,意识一闪掉往更深处前的瞬间,她想起方才看见的人是梁园主人,太上柴睢。
方才被坏人发现要被抓原来只是做梦,她听见自己喃喃了句甚么话,继而又睡过去,她好累。
好累。
“你姑姑不碍事,无需过于担心,”外间,柴睢手背托脸坐在外间桌子前,示意面前饭菜劝李昊,“把早饭吃掉,不然你姑姑醒来我告你状。”
李昊目光从虚掩的里间门上收回,低下头吃饭,狼吞虎咽几下,咬着块蒸饼口齿不清问:“为何呼呼发烧我不烧?”
“大约是你比你姑身体好。”柴睢看他一眼,想起初见时小孩虽清瘦,确然是李清赏看起来更虚弱,上京途中乞讨为生,作姑母的定然宁饿自己不饿小孩。
李昊大口吃饭,吃完坐到暖榻上做今日份居学,无需督促。柴睢看李昊写字时无意间看见被塞在榻桌下的小笸箩,隔着榻桌下部的雕花镂空,能辨认出笸箩里放着只成型步履。
静谧屋子里,沉默而安静的太上忽然拽上外披出屋,候在耳房的涤尘合璧闻得掀帘声齐刷刷出现,只见她们殿下边穿着外氅边冲这边一招手:“涤尘请医官多多上心照顾病者,合璧喊上侯郅风我们出去一趟。”
涤尘领命拾礼送殿下,合璧拽上领披风匆匆追殿下步伐,刚清扫过冰雪的院里砖净瓦明,合璧反而有些担心主上走太快会像李清赏那样摔倒,说来也是李娘子运背,因为梁园自被送给殿下,至今无人像李娘子般摔伤过。
出院子转弯上回廊往前庭去时,柴睢背后长眼睛般察觉甚么,转头看了眼身后婢子,平声问:“想甚呢?”
合璧两手缩进袖子,摆着胳膊跟近些来:“方才同乔医官聊天,他说今冬风雪来得急骤,不少人寒邪入体,表征主烧热咳嗽,娘子今次发起烧热不光因为摔伤胳膊,体内也见寒气,婢子们和梁管家商量,向乔医官讨个药方来,煮了大锅药让园里都喝点。”
“防在治前,挺好。”柴睢应声,眉头轻拧,心不在焉。
合璧从侧面瞧见殿下脸色,心想无论殿下想甚么做甚么,那都一定是最有利于梁园的选择。
有次谢嗣爵来找舒督总,合璧无意间听见二位谈话。
聊起不在家的太上,谢嗣爵说,殿下面对复杂局势总喜欢先退一步保持观望,绝不主动进入,到不得不做出选择时,殿下也只会结合当下所有情况,综合做出最有利最安全的选择。
而在不了解的人看来,殿下这般特点叫做“懦弱”。
环境的矛盾和复杂使得柴睢自登基伊始便隐藏起部分最真实的自己,这不仅给她性格上带来犹疑和摇摆的一面,也使得她本人变得不引人注目,让谁也感受不到威胁,在如此前提之下,臣民可以逼她罪己禅位,太上自己,面目模糊。
“莫要胡思乱想,”柴睢透解婢子心思,头也不回道:“此番只是去拜访一下和老师。”
和光么,曾任过大望东宫讲师,领内阁后奉陈规诲经筵日讲,柴睢偶尔调侃称呼之为老师。
身后合璧被主说中心思,悄悄掩嘴心虚,侧前方身形笃定之人忽停下脚步。
“冲动了冲动了,”停步之人如此低喃出声,挠挠额角转回身道:“为我请舒督总来中庭书房,不去拜访首辅了。”
合璧心说不去的话要让人去门外通知车仆一声,道:“舒督总今日轮休,不在。”
柴睢目光垂落地面,神色沉静道:“看来今日还是得出门,即着人把舒督总踪迹速速报来,我就在中庭书房等。”
合璧飞快吩咐下殿下之命,拐回来追柴睢步伐。
想合璧当年与涤尘同时被选拔到柴睢身边,锻炼到后来,之所以涤尘掌事更多些,不过是相较而言合璧心思稍坦率些,有话她是真敢问:“娘子病势正汹,今个有要事必要您出门么?”
柴睢快而轻笑了下:“她病是她病,我在家则如何,诚然替不得她。”
又是请太医又是用好药,还替她带管照顾侄儿,甚至不收租房费,可汴京寻去,哪个房东有太上做得周全?
“……”合璧嘀咕道:“奴婢看您也挺担心李娘子,可怜她又是折胳膊又是发烧热,简直怀疑她是不是触了甚么霉头。”
“那可不是,”柴睢语焉不详应了声,继而道:“改日当去观里拜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