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儿则被她带了回去,只要在旁舍里登记,便可作为随行奴仆安排住处。
利落做着这些时,胜玉没有一丝犹豫。
等到事情办完,却反而有些飘忽起来。
彼时日头渐沉,落在护城河上,给苍白的河水染上一抹刺眼橘色。
胜玉独自出门,沿岸缓步,一阵阵的恍惚。
有种竭力奔跑过后的疲惫虚软。
她今日做的这些,其实都已在脑海中将计划反复过过几十遍,白天也想,晚上也想,想得几乎入魔,就像在地上铺满的火药,只差一根引线。
而现在,她已经按照之前所设想的那样,把这引线点着了。
这之后会烧到什么境地,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,她全然不知。
她布置的网,究竟是否能等来想要的鱼,即便是真的抓到了人,得到了想要的线索,她又能怎么做?
去寻仇吗,就以她空空两手,以她一脑袋热血,向谁去复仇?
胜玉深吸一口气,阖目有些晕眩。
像是失重,像是沉浮在水中。 心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去,肉。身却命悬一线,无可凭依。
“辘辘……”
沉重的车轮声经过。
胜玉回神,下意识侧身让路。
她扭头看去,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拖着一辆板车,身上绑满了粗绳,负荷着一整车红泥砖的重量,因为用力,头颈低垂得几乎缩进黢黑的衣襟里瞧不见,勒在绳子上的手不受控地颤抖,步子艰难往前。
胜玉心头微震,又一酸,伸手握住板车拉把上的麻绳。
“大娘,帮您推一下。”
板车完全上了小坡,老妪才反应过来,颤巍巍拢着手要道谢。
胜玉连忙退开,摆手说了几句无碍。
老妪慢慢离去,胜玉目送着。对方一步步地努力,拖着这般沉重的负担,已经不知走了多少岁月,也不知接下来还要走多远。
老妪大约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该放下身上的担子,也从未想过,凭什么自己要比旁人费力许多。
她们只是身处在这个境地,只有这一条出路有些光亮,就头也不回地往前。
分明是素不相识,瘦弱得如同枯叶一般的身影,却像一个沉沉的锚,让胜玉的心定了下来。
她无需犹豫,也无需后退。
竭尽全力去做就是了,不管会生什么,不管日后会遇见什么,能做到何处是何处。泥人捏出一身血肉,最终又化为一抔黄土,人生只是轮回,又有什么可害怕的。
胜玉将胸中郁气徐徐吐出。
从此再不迟疑。
胜玉回到旁舍,豆儿已在屋中候着了。
若主子没有别的的要求,随行奴仆要值守到子夜才会回住处歇息,翌日要在主子起身前到门口侍候。在旁舍,所有人的一切起居都有安排,一刻也错不得,奴仆的规矩就更多更严苛了。
胜玉方一进门,就对上豆儿那双眼睛。
眼白很大,显得目光直愣愣的,盯着人时有股呆气,更有股寒气。
她有些不习惯,毕竟身边奴仆环绕已像是上一辈子的事,而她只一眼便能看出来,豆儿同样也不适应。
豆儿站在角落的阴影里,肩膀拘着,身子佝偻,像是浑身爬满了跳蚤却要强忍着一般不舒服。
到底还是个孩子呢。
胜玉心中笑了笑,跨步进去,边随口道:“知道在这儿要做些什么吗?”
“服侍主子。”豆儿年纪小,声音倒不细弱,听起来没有娇柔之气,小声地答,“教导嬷嬷教了。”
旁舍有专门的嬷嬷管着奴仆,基本事项大都会叮嘱一遍。
不过一般带来的奴仆都是带的身边惯用的,自无需教什么,嬷嬷不会细说,大约只是同豆儿说了说规矩罢了,具体做些什么事,如何做得妥当,是不会教的。
但胜玉也无需人服侍照顾。
留着豆儿在身边,是有别的用处的。 胜玉便没说什么,点点头走去桌边,端起茶杯饮了一口。
豆儿忽然又出声道:“方才有个郎君来问,你怎么不在。”
胜玉一顿。
放下茶杯合上盖子,才问:“哪位郎君?”
“脑后有山羊髻,穿一身粉色衣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