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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天早上,因为不上课,就不需要起那么早,比平常可以适当多睡会儿,紫云的节奏始终跟着母亲走,看见妈妈起来了,一直在忙着收拾屋子,把平常忙乱地顾不上整理的桌子,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,分门别类的整理一番,又扫地,从炉子上,接点热水,把屋子里上上下下,用抹布擦了一遍。花了一点时间,专门把做饭的案板,反复洗了好几遍。
宋紫云起床后,天天学着叠被子,现在已经很老练了,最起码自己的被子能叠得整齐了,她小心地叠着自己的被子,叠完后,和妈妈的那个被子一比较,感觉还是不够有形,妈妈的那个看起来,方方正正,有棱有角,平平展展的,自己的被子,怎么就是歪歪扭扭,疙里疙瘩,撕不展,扯不平,可她还是会不停地端详着,琢磨着,强迫自己反复练习。只要看见自己的被子叠起来,外形上越来越接近旁边妈妈叠的那个被子,紫云都会满意地笑笑。
叠好被子,紫云拿着自己的牙缸子,挤点牙膏,开始刷牙,以前在外婆家里,外婆没给自己教过怎么刷牙,不管是一大早,还是晚上睡觉前,都不刷牙,直接在被窝里吃东西,没那么多讲究。
记得小时候,在黄粱小学上学那会儿,有时候,外婆从来都是靠着看窗户外边天亮的程度,看时间,那遇到天阴下雨,就看不准,有时候,就晚了,紫云一看,要迟到了,就会大哭大闹,脾气,飞快地冲出家门,再着急,心急火燎,也不忘,从馍笼子里,拿块锅盔,哭着,狠狠地摔一下门,就冲到学校去。外婆又没个闹钟什么的,紫云边刷着牙,心里感觉自己那时候在外婆家里,就是那么疯狂啊,能够由着自己的性子,想怎么样的喊叫,哭闹,甚至脾气,自己的外婆从来不给自己变脸,骂自己,更不可能打自己了。外婆永远都是那么温柔,那么慈爱。这会儿,自己想想,外婆为了早上叫自己起床上学,就费了多大的功夫,操心,想到这里,紫云的眼里充满着泪水,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外婆了,自己太不懂事了,在外婆跟前任性,骄纵,无所不为。简直有些无法无天。现在,她不停的看窗外的天气,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。
刷完牙,紫云撩起脸盆里的水,开始洗脸,用双手鞠起一手心的水,扑在脸上,反复用手去搓,来回这么搓着,几遍下来,再把毛巾拧干,捂到脸上,擦干净,她擦着,心里想,那时候,在外婆家,自己疯得哪还会洗脸,擦脸?有时候,上学前,一看时间来不及了,干脆就不洗了,直接飞一样奔到学校去。根本顾不上。
洗完脸,紫云端着脸盆到门外,把水倒了,从炉子边的水桶里,幺上两瓢水,以便随时有人会洗手用。
妈妈打扫收拾房间,早已经把门口那个,大铁炉子下边的炉门打开了,放上铁锅,搭上一层子竹子制作成的蒸笼,给里面放上蒸好的馒头,热一下,又动手,从案板下,取出几个大土豆,刮皮洗干净,一会儿给大家炒土豆,就着馒头,在熬点稀饭,就是早饭了。
紫云坐在桌前,看着妈妈干活,妈妈说:“你去学习吧,去看书吧。我来做饭。你不用操这个心。”
紫云拿出课本,觉得很没意思,就那么简单的几句话,自己早就看会了,整天让人来回念着,早就烦死人了。
没吭气,自己一个人出了家门,在校园里转悠。走到一排排教室附近,空荡荡的,锁着门,礼拜天,学生都回家了。冬天的校园里,都是光秃秃的树干,草都是枯萎的,花园里的花,全都是残枝败叶,虽说没怎么刮风,这地方还是比家乡那边要冷的多,紫云穿的棉衣棉裤,都是外婆给自己缝制的,还有脚上的棉鞋,也是外婆给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。
冷冰冰的校园里走着,紫云想到外婆一到冬天,就会把炕烧得热热的,自己要么在外边和小伙伴们疯跑,玩各种游戏,要么就回到家里,脱了鞋,坐在热炕上看书。自从到了这个旬华县,自己感觉,就不再有什么热炕了,妈妈和自己一样,也是来这里时间不长,妈妈一直外边工作,在学校里上班,就没有烧热炕的习惯。每天一大早起床后,叠好被子,把床单子用塑料布盖好,一天就没人还会去上床坐会儿,只有到了晚上,该睡觉了,才铺好被子,妈妈嫌被窝里太冰冷,就买了薄薄的铁皮暖壶,睡前烧好开水,灌满后,拧紧盖子,大家轮换着,放进被窝里,暖被窝,一旦暖热了被窝了,就呼呼睡着了,谁还会去烧炕?
紫云一个人在冷冷寂静的东街小学校园里,漫无目的转悠着,看着四周的土墙,土墙边上,高大的白杨树,树下面的枯草烂树枝,大大的操场,一排排平房教室,在冷风里静默着。她脑子却始终会飞回外婆家,想念外婆,想念外婆家的那个热炕,坐在热炕上,外婆给自己讲故事,给自己烙锅盔,蒸包子,摊煎饼,擀面条,熬豆子稀饭。到了这大冬天,堆雪人,扫雪,把雪用铲子一铲子一铲子堆起来,运到麦地里去,或者直接堆到院子里树根上,浇灌石榴树杏树枣树桑葚树柿子树。
宋紫云的思绪一直都停留在外婆家里,像过电影一样,在脑子里飞流动着,尽管外边很冷,一片萧索肃杀,没有丝毫的温暖和舒适的热炕,一大堆外婆给做的好吃的。但此时此刻,宋紫云感觉似乎彻底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时刻,就是随时回到自己内心深处,总会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机会。这个现是偶然的,也是奇妙的。外边的景观如何的冰冷肃杀,严寒,可自己的内心是敞亮的,大门感觉是瞬间给自己打开了,什么时候,都能自动化的回到那里,和自己这个外在的人对话。不自觉的关注起自己这个人来了。
沉浸在内心里了,外在的东西,似乎在自然的被自己给忽略掉了,屏蔽掉了。只剩下纯纯的自己的世界。
紫云站在一排教室外边,看着那紧锁的门,上边挂的那把锁,她都笑了,哈哈,似乎外婆家里的大门,从来都没锁过,因为外婆一直都在家里,一年四季,外婆都在家里,就算是出门到地里拔个菜,锄个地,收个豆子,麦子,包谷啥的,也没锁过门。还真是奇怪啊。
“小云,小云,回来吃饭!”宋紫云正想的美滋滋的,笑嘻嘻的,开心的样子,觉得自己以前怎么就没现这些,听到妈妈叫自己了。
“哦,回来了!”
紫云走回家去,进了门,爸爸和哥哥都回来了,坐在那个低矮的小四方桌前,摆好了饭菜,筷子,妈妈在给紫云幺稀饭,紫云就站在旁边,顺手接过自己的饭碗,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。
爸爸说:“你跑到哪里去了?这么长时间了,不见你回来!”
“我就在这个校园里转呢,没去啥远的地方。”
紫云心想,远的地方,自己也不敢去,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谁都不认识,出去了,走丢了,还麻烦了。
“吃完饭,跟你妈,到街上去,买点菜,下午包饺子。”
爸爸手里拿着一个馒头,夹着菜咬了一口说:“今儿是星期天,咱们要改善一下生活,你和你妈先去买东西。”
紫云和这个坐在旁边的哥哥,也像陌生人一样,彼此不说话,本来,这个哥哥,是从小在奶奶家里长大,据说是奶奶自己从别人家里抱回来的,给自己的爸妈当儿子的,可这个儿子也是常年四季都不在爸妈的身边。听妈妈说,紫云来这里之前,几年里,爸爸被奶奶逼着,把这个宋梓奇带在身边,在这个旬华县,念了几年书了。
四个人一起吃饭,没人说话,只有爸爸在不停的作报告一样,讲着报纸上的消息,国家大事,有时候,自己看到人或者事情,爸爸一个人不停的说着,紫云不吭气,那个宋梓奇也不吭气,妈妈和爸爸之间,也说今天吃什么,需要买什么东西。大家都像是陌生人一样,天天坐在这里吃饭,听爸爸这个对面中学的副校长,宣讲,指挥,命令。
饭后,爸爸今天没去对面自己的学校,也没坐在桌子前边,是脱了鞋,解开那个塑料单子,躺在了炕上,拿起一张报纸在看。
宋梓奇吃完饭收拾好桌子,转身就出门了。今天是宋紫云洗碗,紫云一边洗着碗,一边听到躺在炕上的爸爸说:“你今天去买菜前,先让你妈给你剪个头,你看你的头也长了,该收拾一下了。”
宋嘉瑞接着对文玉霞说:“你来这旬华县快一年了,你女儿的头原来是谁给剪呢?是你还她外婆?”
“我在的时候,当然是我给女儿剪头,这娃从小就不爱留个长头,扎个辫子,自小,就喜欢把头剪得短短的,图个简单,利索,成天到晚,也爱和四邻街道的男娃们耍。我来这里了,那肯定是她外婆给剪头了。”文玉霞回答说。
宋紫云一边洗着碗,听着爸爸和妈妈的对话,心想,确实是这样。自己从小到大,永远都是和周围的一帮子男娃耍,那耍的东西可多了,什么用纸叠的四角,叫面包,拍起来,一玩玩一天,几个男孩子,挤在一起,疯狂的拍着,论输赢,宋紫云总会全力投入进去,赢上一大堆四角子,给屋里对上一大堆。还有烟盒纸叠的三角,这个玩起来也上瘾,六角的玩法,就是用手在桌子上拍,也是论输赢的游戏。这些个男孩子喜欢东西,都是紫云特别迷恋的游戏。她会不吃不喝,不睡觉的玩,天黑了,就在堡子十字,路灯下玩。对,还有男孩子喜欢的打陀螺,打尕,也是玩起来没完没了的。
紫云想起来,女孩里边,自己最喜欢在一起玩的是隔壁的蕊军,在一起,玩那个跳房子,耍石子的游戏,紫云也很在行。女娃们玩的那些个跳皮筋,打沙包,用勾针勾棉线茶盘盖子,织毛衣,这些东西,紫云从来都不会玩,关键是不喜欢玩。女孩子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,紫云从来,都看抗拒,就喜欢穿那些个男孩子的蓝黑色的衣服。也从来不穿裙子,从小就没穿过一次裙子。紫云的头从来都特别短,只要稍微长点,就让外婆给自己剪掉。短短的一点头,从外形上看,就是个男孩子,从早到晚,也是钻在男孩子堆里的人。周围人,以为这个娃就是个男孩子。
紫云洗完碗后,妈妈把桌子旁的椅子拉来,让她坐上去,说:“来,坐好,我给你把头剪一下。”紫云一听,什么话也没说,乖乖的坐到椅子上,让妈妈给自己把头剪短了。紫云觉得一天到晚,和男孩子在一起玩,觉得特别痛快,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,哭哭啼啼,就是在一种规则下,大家公平竞争,简单利索,不需要啰里啰唆,感觉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。特别是稍微大了一点后,常常听到周围的那些大人嘴里总说:“作为一个女娃,应该软软的绵绵的,柔顺点,乖乖的,这个不能做,那个不能做。”紫云一听就烦,讨厌的不得了,似乎是在刻意的远离这些限制,无形的枷锁,这些就无形中,轻易的被自己给回避掉了。只需要痛痛快快的玩就好。沉醉在手中所玩的游戏中去。
妈妈在一旁给紫云剪头,紫云心里一直想着小时候的那些事情。她想起来了,小时候,就是不刷牙,有时候,一着急,连脸都不洗,就疯跑到学校里去了。她想起来,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隔壁的三蓝东社他们,大夏天,光着屁股,下到村子门前的涝池里去,去游泳,因为自己是女娃,没办法下去,不能光个屁股,就很尴尬地远离了,这个男孩子都会地游戏。其实,她心里痒痒的,也想下水去戏水打闹,玩他个痛快淋漓,她只好躲在一个角落,远远地看着这帮子男娃们疯狂地打水仗。自己只能观望,却没有参加的资格,因为被大人们告知,女娃是不能这样玩的。那个时候,紫云从内心深处就讨厌当个女娃,感觉做个女孩子实在是太受限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