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弥新镇被黑暗笼罩,只有其中一个角落亮着灯。反正已经暴露了行踪,褚涯也不再躲躲藏藏,干脆将屋檐下的灯也打开,将这小院落照得通透明亮。
褚涯去清理厨房,仔细刷洗烤肉时留下的油渍,转头时看见黑狼已经站在门口。
“东西送到了吗?”褚涯问。
黑狼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悦,褚涯便道:“我问了一句多余的话,谢谢。”
黑狼矜持地点头,爪子指向身后。褚涯站出门,看向那条光线昏暗的通道,隐约可见地面上有只鼓鼓囊囊的麻袋。
褚涯朝左边高楼看了眼,低声道:“这是福利院让你带回来的吧?等晚点关灯后,我就把它弄进屋。”
黑狼没有回应,只懒洋洋地走向主屋。
沈蜷蜷洗完脚,趿拉着拖鞋冲回主屋,嘴里哇哇地大叫。他冲到卧室门口才发现趴在沙发上的黑狼,又迅速回头,飞快地在它身上搓了一把,既紧张又兴奋地往卧室里逃。
“啊啊啊,陈宝龙追上来了,啊啊啊啊啊,王柱生他哥追上来了,救命啊,救命啊,大黑要咬死我啊……”
黑狼支起脑袋,一脸震惊地看着小孩冲进卧室,扑倒在床上,发出被什么咬住的哀嚎,颤抖着声音求大黑不要吃了他。它赶紧起身走到卧室门口,警觉地四处张望,却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“不要吃我,求求你不要吃我,啊……我的手,我的胳膊没了……”
沈蜷蜷抱住自己的胳膊在床上翻滚,重伤般挣扎爬行,再颓然扑倒,说了声:“我死了。”
黑狼急急忙忙地冲到床边,茫然地睁大眼睛到处看,紧张地抽动着鼻子嗅闻。它伸出爪子正要去拨动沈蜷蜷,却见小孩儿又爬过身,抱住玩偶熊在床上蹦跳。
沈蜷蜷这一刻又看不见黑狼,目光在它身上掠过时没有任何反应,只一边蹦跳一边唱着歌:“爷爷的小车滴滴滴,哒哒哒,滴滴滴……”
黑狼的眼珠跟着他一上一下,神情从愕然慢慢变为暗沉。当沈蜷蜷抱着小熊坐下时,它忽然张大嘴,将他的胳膊整个含进口,但它没有让牙齿碰着胳膊,只左右甩动脑袋,做出在愤怒撕扯的模样。
褚涯走进卧室时,看见的便是沈蜷蜷坐在床上玩小熊,黑狼则满眼凶光地咬着他的胳膊。
褚涯顿了下,黑狼转动眼珠看向他,保持这个姿势凝滞了两秒,再慢慢退后。它又朝着褚涯虚咬了两下,示意自己并没有收紧牙齿,这才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卧室。
褚涯将所有都收拾好,回到床上关灯睡觉。沈蜷蜷很自然地靠过来,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。
“今天想过浣熊了吗?”褚涯闭着眼睛问。
“想过了。”沈蜷蜷伸出手指在黑暗中描摹,“小小圆圆的耳朵,黑黑的眼睛,毛茸茸的……”
沈蜷蜷念着念着,声音逐渐带上了困意,手也落下搭在了被子上。
褚涯将他的手塞回被子,轻声道:“睡吧。”
“嗯,睡觉。()”沈蜷蜷翻了个身,将玩偶小熊搂在怀里,含混不清地道:睡觉了,小浣熊。?[(()”
沈蜷蜷如同以往的每一个夜晚那般,在沉入睡眠后,精神力便自动进入了褚涯的精神域。
精神域里依旧阴暗黑沉,遍布陨石和飓风,但远处有一颗小小的光点。小银丝在空中转了两圈,朝着光点处飞去。
沈蜷蜷中途被一道飓风卷入,被转得天昏地暗才挣脱出来,又被一块陨石撞飞了出去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小银丝在空中打着滚,撞在精神域外壁上又弹回。
随着他越来越近,那光点也逐渐清晰,是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金色,像是一片在黑暗土地上种下的麦田。
沈蜷蜷飞到麦田旁,那些“麦穗儿”朝着他愉快地摇曳,他用精神触手将它们仔仔细细捋过,捋掉表面那层氤氲黑气。空中又多了些飘飞的细小金丝,亲昵地触碰他,绕着他盘旋飞舞。沈蜷蜷被痒得咯咯笑,伸手抓住,将它们又种在“麦穗儿”旁边,让那块麦田的范围又扩大了一点。
“哈哈哈。”
睡在床上的沈蜷蜷突然发出笑声,又咂咂嘴,翻了个身继续酣睡。
褚涯却没有一直没有睡着,他知道分化期向导会在睡梦中不可控制地释放精神力,便任由沈蜷蜷的精神力在自己精神域里玩闹,只安静地躺在黑暗里,想着顾麟之前的那些话。
黑疽病,原来他也患上了黑疽病……
不,不是患上了黑疽病,而是体内的病毒已经被激发。
那我还有救吗?我是不是也要死了?
当他从顾麟口里听到父母和云拓的死讯时,心里的那点期盼终于被碾碎,极度痛苦中也想过就这样死了也许更好。
但现在躺在床上,身旁是依偎着他的沈蜷蜷,白日里那被压下的对于死亡的恐惧再次爬升,冰凉地浸入他的思绪,让他身体一阵阵发颤发寒。
他将沈蜷蜷的手握在掌心,小孩儿的手细嫩柔软,带着被子里暖暖的热度,让他慌乱的心跳渐渐平稳,也开始冷静思考。
顾麟说父亲留下的东西可以对付黑疽病毒,他应该没有撒谎,因为刘院长也说过,父亲生前正在研究攻克黑疽病的办法,也取得了重大进展。
……他把研究结果放在盒子里,藏在了一个秘密地点,也将那地方告诉了你……他研究的是治疗黑疽病的办法……他肯定告诉了你……
褚涯将顾麟的话在脑中一遍遍重复,始终想不起父亲什么时候给自己提过盒子的下落。
但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求生线索,只能苦苦思索,在记忆里翻找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。
没有,确实没有。
他搜遍了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,父亲连这项研究都没对他提过,更别说什么盒子。
褚涯心头开始焦躁烦闷,又不断安慰自己,不要着急,现在一定要冷静。线索肯定是藏在他的某一句话里,只是我当时没有注意而已。
他之前从来不去正视父母
()离世这件事,也刻意不去回忆和父母相处的片段。似乎只要回避着,不去想,不去触碰,父母就没有出事,总会在某一刻出现在深渊,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他现在却不得不拔掉堵住回忆的塞子,那些和父亲相处的一幕幕,便如同电影画面般呈现在他脑海里,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天。
他坐在书桌对面,听父亲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询问他的学业,他都能感觉到窗外的风带着暖意吹入,听到父亲翻动纸张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褚涯撕开心脏上那道伤口的痂,鲜血和脓水都喷涌而出,他却不得不忍着那锥心的刺痛,仔细捕捉和父亲对话里的每一个字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