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看著毛毛那雙黑亮的眼睛裡泛出了水花。
「別哭嘛,你哭我都想哭了,這麼久沒見了,我可給你帶了很多好吃的呢。」
他將一直拖在身後的大塑膠袋拿出來,拿出了一包狗糧。
「來,你之前愛吃的這個狗糧,我給你拿了一包,你先吃點,回頭都給你燒掉,到那邊多吃點。」
「還有肉條,我特意去山姆給你買的,原先都是真真姐愛給你帶這個,等你下去了應該還能見到她……」
沈無漾頓了一下,有點好奇地捧著狗臉,「哎,這麼多年了,你有沒有碰見過她啊?她比你晚走幾年,按理說你倆可能都見過面了。」
他看著毛毛真的點了點頭。
「她在下面怎麼樣啊?錢肯定不缺,每年都給她燒,她脾氣太好了,我就怕有人欺負她……要是好你就叫一聲,沒有你就叫兩聲。」
毛毛叫:「汪!」
沈無漾喜笑顏開,頓時將淌著血的指腹往它嘴裡一塞,眼看毛毛嗚嗚叫起來,他忍著指腹摩擦的疼,硬是將上面的所有血都蹭在了它的舌頭上。
他立刻將手一抽,反手將火腿腸塞進了它嘴裡,眼看著毛毛連血帶腸一塊吞了,這才鬆了口氣,「好了好了,吃了我的血,給你做個標記,下輩子記得還來找我。」
毛毛的影子慢慢鍍上了一層銀邊。
觀內樹影搖曳,淨玄靜立在香爐邊,手指略帶眷戀地撫過香爐上的花紋,低聲笑了一下,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。
「還有這個,雞胗和雞胸肉,你最後一頓飯吃的就是這個,餵完你就沒了,我這十年吃燒烤都沒吃過雞胗,待會兒出去我自己吃一串,你在下面吃,就當咱倆共進午餐了。」
沈無漾如數家珍般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一介紹,塑膠袋倒了個空,他每樣都給毛毛餵了一點,邊餵他邊說:「別貪嘴,你怎麼還是這麼饞呢?你放心,待會兒這些都燒給你吃。」
他隨即納悶道:「你該不會收不到我給你的祭品吧?我每次都給你弄一堆呢。」
毛毛眼睛水汪汪看著他,他自己就悟了,「我好久沒餵你了,對不對?」
毛毛又點點頭。
沈無漾把它抱在懷裡,它已經不算是一小隻了,但他還是能輕而易舉地抱起這個毛孩子,拿著它很多年前愛吃的東西餵它,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樣。
直到毛毛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,他聽見淨玄說:「時候到了。」
沈無漾第一次見到毛毛的時候它很小很小,是一隻還沒他鞋碼大的小奶狗。堂姐把它從外面撿回來,成為了他的生日禮物,他拿一箱高級羊奶把它餵活了,從此他走到哪狗跟到哪,直接成為了小區裡的一道風景。
三歲看到老,小學生沈無漾就已經非常膽大主意正,他多次把毛毛揣在書包里和他一起上學,毛毛和他默契非常,上課從不亂叫惹人注目,只等下課才在多名同學的掩護下和他一起玩耍,直到毛毛身高一路瘋漲,書包放不下了才作罷
小學班主任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事,小學同學們卻都記得,毛毛沒的時候他已經上初中了,在學校碰見熟人人家還總問:「你家狗現在怎麼樣了?」
葉硯濃就是在那時候和他相識的,沈無漾家總沒人,她就總跟著堂姐來玩狗順便玩孩子。作為一個年齡劣勢的小學生,沈無漾成天飽受初中生濃濃姐的戲耍和摧殘,誕生了「把一個毛毛種進土裡,明年就能長出來兩個」等諸多名場面。
毛毛死的那一天,放暑假的葉硯濃也在他家。
那會兒她已經是高中生了,長相頗有女明星的早期雛形,她吊著一對雙丸子頭跑出來,那記者的採訪精神大約是不拋棄不放棄,剛被沈無漾推了個踉蹌要走,轉頭看見葉硯濃又兩眼放光,立馬就要上去採訪。
葉硯濃低頭就和地上放聲痛哭的沈無漾四目相對,沈無漾哭得快要說不出話來,記者上來又問他倆關係,在葉硯濃馬上就要破口大罵的時候,旁邊突然衝上來一個和沈無漾差不多年紀的男生,攔住了這位記者。
他聲音淡得像水,卻冷靜到可怕,直接對記者說:「她已經很傷心了,我也在現場,我都看到了,我可以接受採訪。」
葉硯濃的個人魅力從小就可見一斑,儘管她當時的狀態應當是憤怒大過傷心的,但還是隨時都能碰見好心路人挺身而出。
而沈無漾當時滿眼只有狗,也沒看清人家長什麼樣,只記得那人好像戴了口罩,估計看見也記不住。但他心裡一直挺感謝那位不知名的男生,如果沒有他仗義出手,他和葉硯濃很可能聯手把那記者連人帶相機一起砸了,那他的十二歲生日說不定就要在派出所度過。
就是那天,他十二歲的生日,毛毛的忌日。他的生日仿佛就是一場命定的輪迴,相見也是那天,分離也是那天。
隔著十年的時光,他再一次見到了毛毛,就像小學無數次的時候,從書包里探出一個小腦袋,貼著他舔他的手。
小學生沈無漾摸著它的頭,手指貼在唇上比了個「噓」,心滿意足上著課。
現在的沈無漾摸著它的頭,手指再次貼在唇上比了個「噓」。
「毛毛,別叫了,再叫我就捨不得了。」
「原來這麼多年,你一直都陪著我,咱倆認識一場,我這輩子也算值了一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