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的声音回复成往常的浅淡样子,含着的那几分笑意是对庄原才会有的特例,像是偷了腥的猫儿,在路灯照耀不明的路口,有几分歪歪斜斜的,骑着自行车走了。
庄原的目光追了她很远很远,直到看不见少女在夜风里起伏的黑发,与瘦削的,穿着粉色短袖的后背,才抿了抿微弯的唇走回家去。
今天回来的实在有些太晚了。
庄原进了家门,匆匆往里屋去。
闻到黑着灯的屋内泛出一阵熟悉恶臭,庄原忙将袋子先放到桌上,拉开了电灯拉线。
屋内灯泡一亮,照明了漆黑泛黄的墙,对面的炕上躺着一个盖着被的老太太,随着呼吸起伏,微微张着的嘴边满是没有擦干净的粥汤污渍,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无神的看着虚空,毫无动静。
“奶奶,今天有同学找,我回来晚了。”
庄原利落的摸了一下桌上碗底汤粥的温度,知道隔壁张姨已经给奶奶喂过下午饭了,才转身出去用塑料盆盛了温水和毛巾进来。
庄原的奶奶得病之后没人看管,庄爸爸的兄姐都在外地,借口繁忙,不管不问,小时候的庄原是奶奶一手带大,所以兜兜转转,庄奶奶就落到了庄原家里。
但庄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,婚姻又有了波动,虽然之前也都是庄原看顾,但如今所有的摊子都甩在了庄原一个人身上。
庄原先将庄奶奶的薄被掀开,恶臭味扑面而至,庄原面不改色的收拾,利索换了被子后,拉开抽屉检查屋里有没有被张姨动过的痕迹。
之前张姨偷拿过她妈妈留下的一枚胸针跟口红,庄原不是太擅长言辞的人,更不习惯和别人争论什么,张姨愿意每个月拿五百块钱负责给庄奶奶喂饭,庄原很感谢她。
但是每天回来都会看看家里有没有再少什么东西,要是张姨翻了家里装证件的抽屉,导致里面丢了东西会很麻烦的。
确认没出什么差错,庄原把脏被子抱出去搓洗干净,再放进家里的二手洗衣机里去洗,等待间隙,回来给庄奶奶用湿毛巾擦身体。
“上次跟奶奶说的那个女同学,”庄原给庄奶奶擦着胳膊,笑着说,
“就是她找,让我在她家洗了个澡,咱家热水器坏了好久嘛,要是爸爸下次回来记得修修就好了,不过修了又要坏,该换了。”
庄原絮絮叨叨,庄奶奶本性较为冷淡,和几个孩子都不大亲,直到庄爸爸生了庄原,没人照顾,庄奶奶看着小孩子怪可怜,才把孩子弄过来。
庄原省心又让人心疼,再加上隔代亲,庄奶奶从前是满心对小庄原好,才导致庄原到现在也是跟奶奶话最多。
哪怕奶奶不会说话了。
可能,也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。
正擦到脚底,客厅摆着的座机传来刺耳铃声,庄原将毛巾先放下,给奶奶掖好被子去接电话。
“喂,爸爸。”
电话对面,传来一阵吵杂喧闹,男人似是往外走,吵杂声才小了些。
“吃饭了吗?”
庄爸爸声音疲累,跟庄原一样,都是没太有起伏的语气。
“吃完了,爸爸呢?”
“晚上工地做的宫保鸡丁盒饭,”男人在那边擤了下鼻子,“你奶奶呢?”
“挺好的,爸爸,那个。。。。。。”
庄原站在柜子边,头顶昏黄的电灯映上她纤瘦的脖颈,她望着柜子上供的十字架摆件,手下意识拽了一下自己穿了五年,袖子有些磨破的校服外套。
高中的老师跟初中的不大一样了,之前的老师了解她家庭情况,也愿意帮她,现在的老师对她没什么耐心,喊她三次问怎么还没交买校服的钱。
就连学费都是拖了半个月才稀稀拉拉的交上,庄原在原地僵站了稍许,正要开口,电话那边传来动静,接着,是男人的声音,
“来活儿了,爸爸先挂了,忙。”
“哦,爸爸再见。”庄原还没放下听筒,对面极快的挂断了电话,她在原地僵站了片刻,才将发出“嘟嘟”声的听筒放回去。
有些犯难的挠了下额头,平常不太显现负面情绪的脸,此时都微微皱了皱眉。
怎么办呢?
她回去奶奶身边,心不在焉的给奶奶擦着脚,忍不住抬了下头,看向正垂眼,用涣散的目光看着她的庄奶奶。
“奶奶。。。。。。”
庄原有些犹豫,她从床下拿出一个带着锁的小盒子,拿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锁,又不死心的去数里头的钱。
但数遍了,就是不够,就是越来越少。
吃饭要钱,拜托张姨伺候奶奶要钱,电费水费要钱,张姨还犹觉不满,几次暗示庄原多加五十。
可过年的时候她爸爸留下的钱根本不够了,掰碎了都不够了。
庄原沉默坐在炕上,捋着手里一张张揉皱了的红钞。票,从头捋到尾,又从尾捋到头。
买校服要一百多块钱,她从里头攥出两百块钱,心里跟滴血一样。
在炕上坐了半天,才准备把水盆端出去,余光瞥见放在桌子上的纸袋,想起寻星来,庄原沉默的脸上,又忍不住笑了笑。
她把袋子拿过来,“奶奶,今天那女同学还送了我礼物呢,她名字特别好听,叫寻星,寻找的寻,星星的星,我觉得以后我每次晚上看到星星的时候,都会想起她来。”
就有一种人,提起来都会忍不住叫人心头泛起雀跃。
寻星在庄原眼里,总像只黑色的猫儿,又很像是一只漂亮的燕子,给她狡黠,又灵快的感觉。
庄原抿着微弯的唇,在电灯底下拉开袋子。
高中学校统一纷发的黑白校服正静静的躺在里面“望”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