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虽然是同事,但执飞同一航线的机会很少,偶尔在公司里碰个面,彼此了解并不深。
张梦晗只是听说,江鸿源的风评不怎么好,为人轻浮,爱沾花惹草,爱装作文艺青年,在微信朋友圈里一些矫情的文字,爱给女同事群一些肉麻的问候短信,很惹人讨厌。
半夜三更的,在这荒郊野外,张梦晗忽然感到了害怕。
这家伙今天受了刺激,极度不正常,别趁机冒充精神病人,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。
江鸿源一手拉着她,弯下腰,一手在青草间一阵摸索,直起身来时,手里多了一块面包。
“你不是饿了吗?快吃吧!”
张梦晗愣住了,这是一块完整的面包,包装都没拆,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,她辨认出,那是机组人员给乘客的便餐,放在平时,她并不稀罕,而在此时,它变得无比珍贵。
“你哪来的?”她接过面包,惊讶地问。
“快吃吧!”
江鸿源说着,又弯下腰,双手在青草间摸索着,像乡间摸鱼一样,又摸起一块面包和两瓶未开封的纯净水,也是乘客的配餐。
将一瓶水拧开盖,递给张梦晗。
张梦晗笑了,对他放松了警惕。
两人倚着岩石斜站着身体,吃一口面包,喝一口水。
此时此刻,它们香甜无比,不亚于平时的豪华大餐。
张梦晗平时食量不大,但做为机组人员,秉承着“遇险时身先士卒,分配资源时先紧着乘客”的原则,此时早已身心俱疲,腹内空空,两三口就把一块面包吃完了。
江鸿源也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,未及咽下,又弯下腰到青草间摸索,又摸出两块面包,同样是飞机餐。
将面包交在张梦晗手里,弯下腰继续摸索,这回摸出两袋榨菜来。
“你这,”张梦晗难以置信地看看地上的青草,又看看江鸿源,“到底藏了多少呀?”
江鸿源将榨菜包在衣服上擦了擦,撕开一个口,吞食了一口,得意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有多少,反正没吃完的飞机餐,全在这儿呢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藏的?一直见你忙个不停。”
“再忙也能抽出这么点空来吧。”
江鸿源告诉张梦晗,在协助乘客们逃生后,他饿得前胸贴后背,在乘客们扎堆议论这起空难时的时候,他进入飞机残骸里,将厨房里剩下的食物,和乘客未吃,存放在座椅背袋里的飞机餐全部收了起来,偷偷地藏在这里的草丛间。
“原来你正常的呀!”张梦晗笑着说,“全机组的人都以为你被吓傻了,疯疯颠颠的。”
“我确实是被吓傻了。”江鸿源并不掩饰内心的恐惧,“飞机刚出故障那会儿,我完全手足无措了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这回玩完了。我和陈哥不一样,他技术高,自信能应付这样的情况;我和你们也不一样,你们完全把命交给了驾驶舱。我是既不能听天由命,又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,只能眼睁睁地等死。好在陈哥冷静,不然非机毁人亡不可。”
“你可真胆小。”张梦晗揶揄道。
“是啊,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胆小,我是真怕死啊,没活够啊!”
江鸿源又进入了话痨模式。
“开模拟机,和开真实的飞机,完全是两个概念。开模拟机,遇到再凶险的情况,我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,心一点也不慌,手脚一点也不乱。
“飞机落了地,我还活着,我不知道是该笑呢,还是该哭。
“陈哥艺高人胆大,本来自信能安全降落,所以他受到的冲击不大;你们没经历那个过程,感受不到那种致命的度,不理解我的心情。我是真真切切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,黑白无常都把索命绳套在我的脖子上了……”
张梦晗咯咯地笑了起来:“你可真逗,你平时就是这样说话的吗?”
“我也不记得我平时是咋说话的,可能今天有点话多吧。”
“何止是话多,简直堪比《大话西游》里的唐僧,嘴一张开就合不住,能把人说到崩溃。”张梦晗略带悲悯地看着江鸿源,“既然有这么多吃的,你为什么不交给陈机长,由他来分配?”
她吃着美味的面包和榨菜,喝着甘甜的纯净水,却不赞成江鸿源私藏食物的行为。
这是一个机组人员的职业操守。
江鸿源用手指将面包捅开两个孔洞,把榨菜装入其中,再捏扁,像吃汉堡那样吃,一边说:“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,分配给乘客,每个人恐怕连一口都轮不到。放下咱俩慢慢吃,起码能维持个三五天的。吃饱了才有力气为乘客服务。”
“多少都是公共物品,不能私有。”
“哎我说你,别一吃饱就忘了厨娘!”江鸿源埋怨道,“那你刚才咋不说?不是也吃得津津有味吗?现在吃饱了,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来了?”
张梦晗笑笑:“是啊,人都是自私的。”
“所以就不要假装大公无私了。”江鸿源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,喝了口水一起咽下,“经历了这一场,你以后还继续当空姐吗?”
“不了。”张梦晗摇摇头,“我现在看见飞机就哆嗦,尤其是遇上你这样胆小的飞行员,今天若不是有陈机长在,我们恐怕都被直接火化了,连葬礼都省了。”
“你也别这样说,陈哥是主力,我是辅助,没有我,他一个人未必能把飞机降下来。”江鸿源不满意张梦晗的鄙视,“那你准备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,还没计划,反正哪怕是进工厂打螺丝,我也不干这行了。你呢,还开飞机吗?”
“开,只要他们还让我开,我就开。”
这个回答倒令张梦晗很意外,她以为他早被吓出了心理阴影,做梦都不会再开飞机了。
“你还没被吓破胆吗?”
“我是这么想的,”江鸿源认真地分析道,“从概率上来讲,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遭遇两次空难,现在我反而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飞机员,至少近几年是这样的;从技术上来讲,就算再遇到同样的事,我也比别人有经验。我没有你那惊世骇俗的容颜,没有富婆肯嫁给我,我还得自己奋斗,像陈哥那样,当个百万年薪的机长,先挣几年钱再说……”
他忽然住了口,呆呆地望着天空。
“怎么了?”张梦晗问。
江鸿源揉了揉眼睛,指着前上方:“你没看到吗?”